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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9章 鬥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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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帝被迎進一個新打掃好的院子,他精神已經好轉很多, 進屋後屏退了下人, 坐在主桌旁的椅子上。

大太監姜堰吐得不行, 被帶下去休息了。

屋裏就剩下寶寧、裴原和周帝在。周帝看著裴原的臉色, 身子前傾一點,沈聲問:“這是怎麽了?”

裴原垂著眼睛, 抹一下嘴角:“死不了。”

第一次面聖, 寶寧緊張極了,聽裴原這樣語氣, 嚇了一跳,趕緊掐他一下。

“你……”周帝聲調提高一點,想要發怒,停頓一下, 又擺手, “罷了罷了,這麽長時間不見, 你還是這樣的性子, 不知怎麽好好說話。”

話雖如此, 周帝還是心疼地打量他。當初在牢裏,聽說他是受了些傷的, 腿壞了, 後來又治好。周帝本以為裴原現在應該是健康的,剛才猛地看他吐血,才明白過來, 事情沒那麽簡單。

周帝遲疑問:“你,身上有別的傷?”

寶寧擔憂地看向裴原,不知道他會如何作答。毒是裴霄下的,所有人心知肚明,但苦於沒有證據,不是沒找過,但當初的證人死的死,亡的亡,包括裴原的那個罪名,以目前的線索來看,根本洗不清。若貿然提起,反倒急進,讓人生疑。

“有些事現在說不清。”裴原坦蕩蕩地對上周帝的視線,淡淡道,“但真相總有大白之日。”

周帝知道他說的是當初的那個案子,眉頭擰得更緊,不知他怎麽就這麽嘴硬。

雖然裴原和裴澈抵死不認罪,但證據確鑿,全都指向他們。周帝心如亂麻,他眼神覆雜地看著裴原,最後道:“過去的就過去了吧,朕已經不追究了。”

寶寧的心一緊,看向周帝。他說的是“不追究”,說明,從心底裏,他還是認定了,裴原做過。

裴原的拳在身側緊了一下,驟又松開。多說無益,辯解無用,不如沈默,等一切昭然揭開。

周帝沈吟一瞬,審慎地看向他,語氣也變得凝重起來:“那今天的事,是怎麽回事?你有何解釋?”

裴原跪下道:“裴原以性命擔保,以下所言句句屬實,請陛下明辨!”

寶寧也跟著跪下。

她心跳得厲害,她註意到了裴原的自稱。他沒稱自己兒臣,也沒稱兒子,只是以名字代稱。寶寧知道,這是裴原自己的執拗,他心中與周帝是有隔閡的。

周帝頷首:“你直言便是。”

裴原道:“是有人要刺殺。”

周帝半真半假道:“朕當然知曉,那些人已經說了,他們是馬匪。”他仍舊緊盯著裴原的神色,想要找出破綻。

裴原聲音平緩:“是誰家的馬匪有這樣的熊心豹子膽,竟敢截殺當朝天子的儀仗?何況太子親自護衛,更有虎威將軍帶隊二千餘名精兵相伴,馬匪區區百十個人,拿著粗弓鐵劍,就想劫財?若是真的,那簡直是勇猛無敵了,有一夫擋萬兵之勇。”

周帝道:“近來南邊災荒,有許多難民流離到京城,對朕很不滿。或許是他們結成幫派,想要拼個魚死網破。庶民愚鈍且魯莽,做出以卵擊石之舉,不足為奇。”

裴原道:“那些馬匪早有預謀,直奔十三車而去。為防行刺,天子副車共十五輛,他們為什麽那麽精準?”

周帝道:“或許是找人占蔔,但占錯了。你知曉的,這樣的術法並不罕見。”

裴原道:“南方水患發生大概十日,短短十日內,難民要對府衙失望,生恨,乃至於拼了死也要弒君洩憤,是否過快?且既是難民,便沒有馬車,來京只能徒步,靠沿街乞討為生,就算精壯男子健步如飛,也要走上五六日,到時風塵仆仆,落魄無比。那些馬匪,不但裝束整齊,還配有武器,聲如洪鐘,哪裏像是逃難的樣子。再者言,他們的武器從哪裏來,衣裳從哪裏來,怎麽吃了那麽飽的飯,竟有力氣潛伏樹上?又是怎麽打聽到儀仗要經過雁蕩山的。統統都無法解釋。”

周帝道:“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了?是有人預謀好了要殺朕。”

屋內安靜一瞬,寶寧甚至聽見滴漏裏的水聲。

下一刻,她聽周帝道:“朕懷疑是你怎麽辦,是你故意演了這場戲,安排好了一切,就是為了重新得到朕的信任。你如何解釋呢?”

寶寧震驚地擡頭,眸中盡是不可置信。這個皇帝,到底是多麽的不相信他的兒子?

周帝這次沒有看裴原,他與寶寧對視。寶寧在莊子門口等他們,自是知道不久後他們要回來,所以對這一切,該是知情的。一個弱女子,遇事總比男人慌得快,周帝看著她的眼睛,想找到驚慌,或者心虛的神色。沒有。他收回眼神。

裴原早就預料到這個問題,仍舊平緩道:“我知道這樣相救會惹魚腥上身,但又不能不救。”

周帝問:“什麽意思,你早就知道路上有馬匪截殺?”

裴原點頭:“是。”

周帝頓一瞬,隨後笑起來:“你這是自己承認了?”

裴原拱手:“有一證人在外等候,請陛下允準她進來。”

周帝看向門口:“進來吧。”

話落,季向真款步走進來,也拜下:“臣婦恭請陛下安。”

周帝挑眉問:“你是誰?”

季向真道:“臣婦是奉車都尉賈齡的妻子。”

“朕想起來了。”周帝打量著她,“你來作什麽證?”

季向真大拜道:“臣婦來揭發,奉車都尉賈齡有謀反之心,且濫用職權,與人聯合,洩露陛下行蹤,意圖刺殺!”

周帝面色鄭重一些:“你可有證據?”

“有!”季向真說著,膝行上前,呈上一張卷起的紙,“賈齡酒後品性不好,喜歡夢談,臣婦聽他夢中胡言亂語,稍微提及此事,便逼問,起了疑心。四日前,賈齡與陛下商談此次出行安排之事,回家後賈齡在書房獨處許久,臣婦擔憂,便趁他不在時潛入書房,見到了一封密信,告知對方陛下副車位置。臣婦擔心陛下安危,自作主張修改了密信,將‘叁’改成‘拾叁’,才有今日馬匪認錯車駕情況出現。臣婦已將密信謄抄下來,請陛下過目!”

周帝接過紙張,打開後粗略看了遍,擡頭道:“信上沒提到對方的名字,你可有猜想?”

季向真咬牙道:“臣婦沒有實證,不敢妄言。”

“但說無妨。”

季向真叩首道:“聽賈齡夢言,對方是當今太子殿下,裴霄!他們暗通款曲多時,並不在明面上接觸,通過一個在各府之間架泔水車的小廝交換信件。”

周帝又問:“四皇子又是怎麽知道的?”

季向真道:“臣婦聽聞此事後惶恐不已,恰逢四皇子妃來府上探望,便告知了。”

周帝看向裴原:“你有什麽想說的嗎?”

裴原道:“世子妃所言均是實情。”

周帝問:“那個運泔水的小廝呢?”

裴原道:“我的人去查時,他已經死了。”

“哦,被殺了,也有道理。”周帝點頭,他又問,“你聽說這事,為什麽不第一時間尋我?”

裴原道:“不敢確定真假,只能先在暗中準備。”

周帝笑問:“你很自信能敵得過對方?”

裴原說:“是。而且必須敵得過。若真的能救下陛下,於我而言也是大功一件,也能讓我有重新起勢的機會。”

“你倒是講了真話,沒有編那些一眼就能看破的假話。”周帝點頭,笑道,“你起勢要幹什麽?”

裴原道:“要錢,要權,要能查明當初那事真相的機會,讓小人伏誅。”

周帝看他半晌,忽然道:“世子妃是你的妻姐,她的話,朕只信一半。”

裴原抿唇,剛要再說什麽,聽到外頭姜堰的聲音:“陛下,太子殿下來了,還負了很重的傷。”

周帝瞄向季向真:“你口中的另一個人到了,看看他怎麽說。”

“宣。”

裴霄臉色慘白,臂上和腹上的傷口只是草草包紮過,還在滲血,由人扶著,踉蹌進來。他神色哀痛,撲通一聲跪在地上:“父皇,是兒臣不中用,太過大意,讓賊人有了可乘之機!”

他說著,掙紮著直起身:“父皇,父皇您沒受傷吧?”

“朕很好。”周帝看著他,“看你傷得很重。”

裴霄叩首道:“父皇無事便好,只要父皇安康,兒臣死亦不懼!”

周帝笑了下,他的這兩個兒子,性子差的太大了。裴原受傷,問他,他的回答是死不了。裴霄受傷,卻能扯出這樣長的一串來,順便表了忠心。說得很好,他愛聽。但到底幾分真心,誰又知道呢。

周帝沖姜堰道:“賈大人在門外已經等久了吧,把他也請上來吧。”

裴霄的氣息亂了一瞬,很快調整好。

被帶上來的不止是賈齡,還有挺著肚子的,神色倉皇無措的薛芙。

薛芙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,她一直在賈府老實地待著,早上起來,還沒來得及吃早飯,就被強行請到了這裏。

周帝問:“這女子又是誰?”

裴原看向賈齡。賈齡強自鎮定,局勢已經脫離掌控,他跪下道:“是臣的妾室,叫薛芙。”

周帝道:“今日出了行刺這樣的大事,你作為奉車都尉,有什麽話要說嗎?”

“是臣的失職!”賈齡狠狠叩首道,“臣願以死謝罪!”

薛芙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,她不敢看周帝,心顫不已,腦子裏胡亂地回想著,自己到底做了什麽錯事,讓聖上親自來審問她?

周帝問裴原:“這事,和這個薛芙有什麽關系?”

裴原道:“陛下一問便知。”

周帝還沒開口,薛芙便痛哭失聲,大叫道:“陛下,民女不是有意蒙騙賈大人的,實在是,是一時被豬油蒙了心!民女這就說實話!”

薛芙艱難地面向賈齡,磕頭道:“賈大人,賈大人我錯了,我不該騙你,我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你的,我不該借此要挾……”

賈齡大驚失色,他看看薛芙,又看看季向真,腦子像是被鐵錘敲了一下,嗡嗡的響。

“你……”

周帝問薛芙:“賈齡意圖謀反的事,你知道嗎?”

一聽這話,賈齡更覺得腿軟了,他慌亂地看向裴霄,裴霄閉眼不看他,賈齡被澆了一盆冷水,緩過神來,死不承認道:“陛下明察,今日之事,實在是臣失職,但謀逆之言,實屬誣蔑!陛下冤枉啊!”

周帝又問薛芙一遍:“你知道嗎?”

“民女,民女不知啊!”薛芙懵了,她舌頭都在抖,聽她這樣說,賈齡心安一瞬,又聽薛芙道,“陛下,陛下,民女想起來了,賈大人有一次醉酒後宿在民女房中,偶然提起一句,說富貴就在眼前了。我問,世子一位還不夠富貴嗎,是崇遠侯病了,世子就要襲爵了?賈大人說,哪裏啊,是比侯爵更要富貴的富貴!民女這才下了狠心,定要嫁給賈大人……”

裴霄的眉梢狠狠一跳,賈齡更是嚇得匍匐在地,隨後起身,手指著薛芙道:“你這賤婦,你假孕害我還不夠嗎,還在胡言亂語什麽?你是誰派來的奸細,要這樣害我?”

周帝的面色已經很凝重了,他問賈齡:“你不承認?”

賈齡堅持道:“定是這薛芙要害我!”

寶寧看向季向真,示意她可以將證據拿出來,季向真深吸一口氣,從袖中掏出賬本道:“陛下,這是賈齡的私賬,被臣婦竊出,發現近兩月以來,一直有大筆銀錢入賬,想必是收人賄賂了!”

賈齡瞪圓了眼睛,咬著牙,看著季向真的手。

姜堰將賬本呈上去,周帝翻了幾頁,砸在他的腳下,厲聲問:“你還有什麽好說的!同黨是誰,說!”

賈齡一時思緒混亂,他想不到,竟是自己最信任的發妻,在背後插了他一刀。他還想辯解,但氣憤堵在胸中,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,他更怕多說多錯,便只是磕頭:“請陛下明察。”

裴原忽然說:“陶茂兵死了。戰死的。一百個山匪,他一個身經百戰的大將軍,竟然被山匪殺死了,賈大人,你不害怕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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